心靈園地
鐵齒
上架日期：2025-08-29
暖心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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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摘錄自「計程車司機 (散文集)」
作者 : 駱以軍
錄音志工 : 鄭郁芳
後製 : 鄭郁芳
配樂曲目：卡農
今天回永和
搭的計程車運匠是位大姊
很親切地跟我聊天
她先問我帶那麼多水果是回家啊
我說是去看我媽
她當然稱讚了我一番說我是孝子
當時我的雷達知道這位大姐的哈拉段數和我是同級
我說唉因為今年兩兒子都要大考
現在就我回永和啊
我娘可是很盼孫子啊
她說起現在小孩回南部
她老家那些歐巴桑都抱怨
回來只會說「阿嬤」
阿嬤問「呷霸未？」「呷霸啊」
剩下的就全聽不懂
她說「台語真的很重要啊」
然後她突然對我說
「像我老公是外省人
他當年就說
我們的小孩要落地生根
就一定要學會台語」
我說是啊是啊
然後她跟我描述了她訓練她小孩說台語
一些笑話
她說她小孩小時候
說媽媽我要吃水餃
但他不會說台語的水餃
他說「我要吃水龍頭」（台語）
然後她說「你也是外省人吧」
她跟我起說她那個年代
她是台南人
整個村子就兩家外省人
一個超疼老婆，另一個不知道哪一省
說話呱拉呱啦她也聽不懂
嗓門很大每天一早就和老婆吵架
她那時很怕外省人
她小時候很皮
不愛穿裙子，穿條短褲出去玩
她母親是很傳統的女性
就罵她
「妳那麼皮不穿裙子，將來就嫁給外省仔喔」
（她是用台語學她母親說話）
她說，人生啊，妳越怕，它就越會發生
結果我就嫁給外省人啦
她說「我老公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我心想這應有故事吧
為何她在開計程車
她說「但他十幾年前心肌梗塞死了」
我們沉默了許久
我坐後座不知該說什麼
我說「妳很偉大，自己把孩子帶大」
她說「他是讀書人，他總要我多讀書
我沒聽他的話
結果他一走（才五十歲）
我才知道要養家這麼難」
她又說了一次「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車子在黃昏的車陣行駛
我覺得她說得柔情似水
然後說起她兒子
大學畢業了
然後她突然變成連續劇裡那些婆婆不爽媳婦的臉
跟我發起她兒子的女朋友牢騷
「動不動就尋死尋活，也不懂家事
男人要娶妻是要一個能在後面全心支持你的女人」
我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在這種語境中聊天
而且我的角色怎麼很像那些三姑六婆啊？
我說「哎呀，你兒子他愛就好了，年輕人嘛」
我又說「其實男生就會喜歡很多心思的女孩吧？」
她這時頂我
「等你再幾年
你孩子交女朋友時你就知道了」
我說
「不會像妳小時候怕嫁外省人後來嫁了外省人？
我將來兩個媳婦都很難惹？
越鐵齒就越會遇到？」
她笑得超開心
說來我真的很會逗正在賭爛的人開心
她又跟我發了些她兒子女友的牢騷
我想她老公離世的這十年
這兒子是她和這世界搏鬥的那心頭肉吧
我到了車子過了下車點很長一段
才敢打斷她
說我到了
下車時我祝福她
我又說一次「妳是很了不起的媽媽啊」
她也祝福我
有一瞬我不確定是否看錯
她好像淚眼汪汪
說
「祝福你母親，她有你這個好兒子」